绾歌眠

新人写手,欢迎各位读者提出宝贵建议!平时长弧,目前仅更《孤独症》合集或者一些短篇。(备注:更新不定时,说不定多敲敲就更了呢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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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的一生要经历什么?”



“痛苦,悲伤;喜剧,悲伤。”



“为什么会有两个悲伤?”



“因为人的一生,就是一支悲伤的颂歌呀。”



.......



11:59,离新的一天只差几十秒了。不出意外,门铃很快就会叮铃叮铃地响,那位“客人”会带着她的困惑来到这里。



12:00。“叮叮——”果不其然。



“请进,”我压下门把手,微微颔首,向后退去半步以示敬意,“你是文小姐吧?麻烦出示邀请函。”



来者也非常客气,同样颔首作为回礼,再慢慢从身旁精致的单件包里抽出一个朴素的白色信封,递给我。



“您好,我是文......”她停顿了一下,忽地露出了抱歉的笑容,“啊,不能说出名字,原谅我的失误吧。”



“没关系,毕竟你没有说出来。”我简单翻查了一下她递过来的东西,轻轻放在了柜台侧面的格子,方便稍后查看。我从另一个格子里拿出一个木杯和一套下午茶茶具,往玻璃茶壶里倒入热水,再捻了几撮茶叶。看着袅袅白烟打着旋,顺着气流升腾,我倒有些困倦了。



文小姐一直站在原地,看我忙得团团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,手指几度捏紧又松开,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。



“等急了吗?抱歉啦,准备工作是这样的。本来还需要你选择场地,可你估计也不知道选哪,那么待会就请不要介意我的审美啦。”我冲她笑了笑,双臂摆出“请”的姿态,“走吧,文小姐,带着桌上的茶壶和茶具一起。”



她有些疑惑地撇了一眼,倒也走到柜台前拿上我说的东西跟过来。我们穿过客厅,走到长廊正中,进入右手边的某个房间。房间不大,里面只有一张与茶具配套的特质圆桌,两把羽绒垫的软椅,桌子旁边巨大的落地窗,和桌上几张白纸、彩铅。



无需礼节,文小姐自然入座。我在桌前停留了几秒,她看我没有坐下,似乎想要再站起来,手都摁在了桌面上。我忍不住轻声笑了,立刻入座,好在文小姐并未介意。



现在,我们注视彼此,一言不发。她又露出和进门时一样的神情,明明整个人都是不安焦虑的,仍是紧紧抿着唇,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。总得做点什么才好,我就把茶具摆好,木杯放自己面前,茶杯放她面前,把壶里的浅红色热茶倒在我们的杯子里,斟得满满当当。我还从大衣口袋里找到打火机和熏香,便直接点了放在桌子上——好在是清淡的山茶味,即使隔得近也不刺鼻。



文小姐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行为,她转转眼珠,向上努了努嘴,很快又恢复正常。她不再和我对视,稍过片刻,才拿起茶独自喝了一大口,轻轻放回瓷盘里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



“啊......我想,您应该知道,茶是不能斟满的。熏香点在这里也不太好,可能会不小心烫到您。”她柔软的睫毛抖了抖。



我没有回复她,挑出两只彩铅,橘红色勾出太阳,金黄色铺满阳光。她似乎也不着急,耐心等着我作画——哪怕这幅画实在没有含金量,连那个圆都不像圆,也就和半个没封边的椭圆差不多?



“不好意思啦,”我放下笔,笑吟吟地和她轻轻碰了个杯,“我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,连喝茶都是第一次听说。还有什么我做得不对的地方吗?请指出来吧。”



文小姐一下子便显得神采奕奕,她温柔地把十指搭在我的手背上,耐心地、手把手地和我娓娓道来那些“规矩”。于是,熏香被放到了落地窗中央的白瓷空地,茶水只剩下小半杯,彩铅和纸也整齐地摆好,她还帮忙把那个四不像的太阳补好了。



待她忙完,已经快一点钟了,不过这里没有时钟,她大概是不知道的。“怎么样,这样是不是清爽多了?”她满意地擦擦额头,把刚才卷起来的袖子又放回去,重新落座,一手端着茶杯,优雅地抿了抿。



“确实很不错,辛苦你啦!”我双手抱着茶杯,睁大眼睛,歪头看着她,“不过,规矩好多呀。要是有时候做不到怎么办呢?”



她的笑容瞬间消散,茶杯也放回瓷盘,发出清脆的回响。许久,她低声叹了一口气。



“是啊,人的规矩总是很多。这些都是几千年前就传下来的规矩,人们都称为道德和礼仪,非常重要,不然很可能会给别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。”



“看来我给你留下不好印象了,唔。”



“不是!我......”文小姐有些着急了,不小心又把茶具碰得哐啷响,“其实......我也不喜欢这些规矩,我也没有对你印象不好。”



我没有说话,用眼神示意她继续。



“从小就是这样,身边所有的长辈都是这么教的,其他人也是学习这些长大的,从没有人去质疑,所有人都是相信、接受,然后学习,再传给下一代人。”



“我以前尝试过反抗,比如在喝茶时把茶倒满,”她合上双目,陷入回忆之中,“然后客人以为我是要赶他们,只留下了尴尬的笑容后走急忙溜走,甚至因此再也没有来过家中做客。”



“我不明白为什么,这些繁复的礼仪成为人们的第二语言,他们只去看我会怎么执行这些规矩,而忽略其他。如果真要赶他们走,我何必大费周章准备一大桌水果和菜肴?道德也是,明明人们根本无法做到,却又要一次一次来要求他人执行。他们的眼睛就像长在别人身上,只能看到夹缝中的丑陋,而望不到自己的斑驳。”



我在纸上画下几片云。



“没有关系,至少可以和我说一说,正好我也不太明白你们这些复杂的事情。不过,辛苦了。”



文小姐看上去有些沮丧,她转过去看着落地窗。窗外是一片连着大海的沙滩,炫目的金色撒向海面,血红的艳阳从海面探出半个身子。红,红,还是红,天边的云都是染血般的红。红得叫人平静,红得叫人绝望。



“文小姐,”眼睛被光线刺得有些疼,我便先转过身来了,“那么,你希望人们改变这些观念吗?”



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,开始思考:“那倒不是,有些观念并不坏,尤其是道德方面。不得不承认,即使做一个别人口中讲礼貌有道德的人很累,多数时候也值得,他们都说和我相处很愉快。现在啊,就是具备这样条件的人太少了,应该多一些这样的人,我就能轻松愉悦许多,社会也会更加安定和谐。”



我在纸上画下一座山。



“文小姐,这真是个美好缺高尚的理想。”我端起木杯,轻轻抿了一口,“不过,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'应该'————”



“包括道德、逻辑,都是不存在的。



随着字句落下,房间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。她收起对我的所有友好,用一种审视死刑犯的目光盯着我。



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,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有原因。我想对一个人好,不需要任何理由——正如我对一个人不好也是。我们并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永远不伤害他,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一个我们所爱的人。但是,如果我在回家后突然一刀刺穿爱人的心脏,所有人都会尖叫着拨打救护车,一边试图挽救我的爱人,一边送我上精神科看看我是不是疯了。”



“法院上,会有人大声斥责我的无耻,也会有人为了减轻我的刑罚极力解释也许是我精神失常。那我要如何回答?我说,我没有杀人动机,但确实杀了人。这样会引来一片哗然吗?还是说人们又要给我检查神经,或者强行说我已经是一个冷血的杀人惯犯吗?”



可是我会难过。如果我的爱人一朝离我远去,我一定会难过。可是我难过也并不妨碍我确实杀了他的事实——就像我没有想杀他,没有人强迫我,没有指令,没有报酬,但我确实这么做了。”



“要是我每天心情愉悦但是站在高楼上一跃而下了呢?要是我花大价钱买下喜欢的画然后一把火烧了它呢?要是我一边遵守规则又把规则放在肮脏的泥潭里呢?人们会怎样点评这些事呢?”



“人们不会理解的,他们认为世界上所有事情一定有原因或者理由,否则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就会成为盘旋在他们头上的巨大阴影。'事出有因',是这样么?”



在我发言期间,文小姐的脸色几度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化。不好形容,大概是又红又青,眉毛上下翻飞,脸部肌肉偶尔会皱在一团,又松散开来。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,眼神空洞,双目茫然,一行清液积在眼眶。



“人们总是很喜欢定夺他人的想法,可真正的感受和原因,只有当事人知道。这种感受和原因无法复刻也无法传达,因为语言和肢体能传出的信息少得可怜——正是信息不足,人们才会想要通过主观的补充来使得事情'符合逻辑'。至于真正的内容,并不重要,当大部分人对某些事情深信不疑时,真理也就诞生了。”



我画下一个不太好看的人和一个有繁星的夜幕。



文小姐处于崩溃的边缘,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缩起来,双手就那样随意搭在脚边。我离开座位,把熏香放回桌面,又把我的木杯倒满,最后驻足于她的身边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

“幸好人们没有规定安慰他人时必须拍肩膀,”我温和地笑了笑,“我想,要是我心情不好,我也希望别人离我近一点,与我进行一些不冒犯的肢体接触。这样,会不会舒坦些?如果不习惯,也要告诉我哦。”



“塑造人群,这样的责任对你来说未免太过沉重。那些你不喜欢的规矩也可以不去遵守,总有人会和你一样随性。所有的规矩,只有当出于人内心真正需要的时候才是合理的——你觉得合适,而不是负担。毕竟,你的感受总是真实的,没有人能够替你分担任何一份快乐或是痛苦。”



“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'匣子人'嘛,那样多拘束!也不要成为制作匣子的人,会被他人背后戳脊梁骨——”



“所以说,你不喜欢一些规矩,但喜欢好看的茶杯对不对?这套茶具就是为你准备的。”



我画下一把沙滩椅、一面镜子



见她还在努力平静自己,于是我把她的椅子推着转了一个角度,直面落地窗。窗外还是那番景象,夕阳倾颓,烈焰如火。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唇,不过没有再问。



我画下一只海鸥。



“这个送给你,”我把这幅画着落日、云、山、人、夜幕、沙滩椅、镜子和海鸥的画递给她,“画艺不精,请多包涵啦。这里面有我给你的话,等到下次将要见面之时,你就会明白了。”



文小姐总算收拾好心情,她点点头,慎重地接过画,没有露出一丝疑惑了。我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白纸,放在熏香上。浅灰和几近全黑的色块落在蜡烛旁边,焦香混着山茶。我们推开椅子,起身,离开这个房间。我送文小姐到大院门口,挥手和她说再见。



她没有回应,而是迈着有力的脚步离开了。



我拿出她带来的白色信封,背面写着几句再熟悉不过的话————



“人生如昼夜,有人仅需度过一日,有人活过千秋万载。”



“现在是黄昏,即将迎来的是暴风雨,而非黎明,请您做好准备。”



“这里是黄昏事务所,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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