绾歌眠

新人写手,欢迎各位读者提出宝贵建议!平时长弧,目前仅更《孤独症》合集或者一些短篇。(备注:更新不定时,说不定多敲敲就更了呢?)

《一篇孤独症患者的自述》·首章

3022年,5月21日,晴。


立夏是几星期之前的事了,气温却一直没有跟上植物生长的步伐。干净的玻璃窗关不住青葱绿意,几声清脆的欢笑顺着绿植钻进耳朵,厚重的摄像机和聒噪的话筒终于随之离去,还我短暂清静。


媒体不会单单为一个素材四处奔波,他们可精明了,估计正在楼下寻找欢声笑语的源头。也是,在ICU病房周围出现这样的声音,指不定是哪家的病危患者被抢救回来啦——人生几大幸事莫过如此,治愈患者的医生肯定也满心欢欣。


不知道给我主刀的医生此时是否抱着这样的心情,至少“幸运的患者”本人不是。初夏的阳光还少了点热度,没能温暖正在输液的手背,反倒晒得皮肤痒痒的。要不是右手还能腾出空去挠,恐怕一整天都得心烦意乱地过去。我得找点事情做,一直躺着实在不像话,连白日做梦都成了奢侈。


伸手在桌上摸索一阵,正巧握住本子和笔。本子是木制外壳,细细摩挲还能摸到些生硬的颗粒,低头能嗅到植物独有的清香;钢笔是很普通的一款,末端商标用烫金字符粘贴,对比着看多少有些违和。想写字的话,用牙抵住笔帽,稍一使劲,就可以抽出笔身来了。


......


真是漫长啊,距离上一次来到这个医院,已经过去了12年。


那时候我才五岁,个子小小的,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打量这个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。我不喜欢刺鼻的味道,尤其是消毒水,它让我觉得压抑,甚至呼吸困难。当初父母把懵懂的小家伙交给白大褂医生,并被告知三个月后才能来接我——让一个年幼的孩子突然与父母断开联系,一断就是三个月,怎么说也不人道。但我的情况特殊,一旦确诊就必须送到指定医院进行强制治疗。听上去就像是软禁?不过平心而论,软禁的日子相当不错,至少我这么认为。


不,不只是我,其他病友也度过了一段格外美好的时光。医院安排我们六人住一间卧室,有专业幼师给我们上课。而在闲暇时光,大家可以自由活动,活动内容非常丰富:玩玩具、烹饪、绘画、乐器均有专人辅导,想单纯去楼下花园撒丫子也没人拦着。如果真有想做但医院没有安排的事,直接告诉每天查房的主任就行了,第二天一定会解决。我们病房不是那种一片惨淡的白,墙壁是鹅黄打底,上面印着小王子和他的小狐狸,还有一朵罩在玻璃中的玫瑰花。


《小王子》是我的启蒙书。最开始我被温馨可爱的插画吸引了,缠着幼师教我读拼音学写字,才磕磕绊绊、一知半解地读完这本书。“我今天见到了好多玫瑰,以前我在其他星球上时,我的玫瑰告诉我,她是世界上唯一的玫瑰。”“她是世界上唯一的、你的玫瑰。”尽管没有什么体会,还是被这样温情脉脉的文字撩动心弦。我仿佛找到宝物似的把硬纸壳图书抱在怀里,看着窗外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,嘴里哼起不知名小调,如饮蜜浆。后来,我又在某个黄昏读到了美丽的日落,那时候编下定决心,以后低落时一定要带上自己重要的人,一天看他个四十四次日落:没有任何理由的,我觉得那样好浪漫。


可惜,我一直没找到时间坐下来好好感受夕阳沉暮。小时候没有珍惜机会,长大后只能空留念想。


除去教育、住宿,接下来是伙食问题。尽管不如高星级酒店那样奢华,一星期喝两次的海鲜汤加点鲍鱼还是能够保证,水果甜点也从没少过;碰上特殊节日,我们还能分掉一个八寸蛋糕。在医院的三个月里,我们一共吃过四个蛋糕,两个是因为其他小朋友过生日,两个是因为过节——我最喜欢第三个蛋糕,因为上面铺满了蓝莓,一口咬下去,酸甜的汁液混着绵软的蛋糕塞满口腔,奶酪和动物奶油的结合也是绝配,简直就像是一头栽进奶香味的云朵里;那时和伙伴们分享美食的快乐,后来几乎再没体验过了。


作为享受特殊待遇的病人,我们只需要遵守一条规则:不能进入普通住院部,尤其不能和普通住院的未成年人攀谈,据说是我们可能会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。“你们之间也有很亲密的友谊呀,要是把那边的孩子们弄哭了,可得要你们担责哦。”主治医师和蔼笑着,一句话就成功打消了六个小朋友的好奇心。谁都不愿意摊上麻烦事,如果有人硬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我算账,那真是比大半夜做噩梦还要恐怖。


抱着这样的念头,我们相安无事磨去了三个月的光阴。之后,医院下发一张出院证明,小朋友便顺理成章被父母领回了家。依稀记得,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玩得很开心,护士偶尔还会来敲门,提醒我们不要打扰到楼下的病人了。不过要是有小朋友出院了,是没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、拉拉扯扯地要他留下来的。我们只需要在主任的提议下和那个孩子拥抱,然后继续与还没有走的小伙伴玩闹就好了。


如果没记错,我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。六个人里,最先离开的是一个四岁的男孩子,然后是两个五岁的女生,倒数第三个离开的男生已经六岁了,在我之前出院的是一个四岁半的女孩。他们进入医院的时间都比我早,那个六岁的男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,有足足六个月。第一天自我介绍时,他的住院时间足以让我印象深刻,他的名字也随之留在了我的记忆之海——陆堇喻。


“堇喻,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?”“当然可以,那我就喊你小白喽!”


他是第一个和我搭话的人,我很感谢他替我打破僵局。在回想起来,那可能只是一个大孩子的本能而已,医院老师会教他“要多照顾弟弟妹妹们”吧?我和他最多算萍水相逢,真正的长期玩伴是在我之前离开的那个女孩,她叫殷歌眠。


如果不是正式介绍,我不会喊她的全名——通常,我更喜欢“眠眠”“眠眠”地叫她,而她总是一口一句“小白”。哈哈哈,很像小猫小狗的名字对不对?忘了自我介绍,我叫季秋白,是一个孤独症患者,在这里的其他病友也是。


孤独症,极为罕见的心理疾病之一,主要表现为与任何人都无法建立情感羁绊,无法进行正常人际交往。上世纪时这个概念第一次被提出来,当时人们并没有太在意,觉得这不过是升级版的自闭症。后来,大量数据显示孤独症患者的犯罪率和非正常死亡率远高于普通人,这才引起了心理学界的警惕。随着时间流逝,这方面的法律日益完善,国家也下令孤独症患者必须到指定医院进行隔离治疗。


可是当年的五岁小孩并不清楚这些,我只记得医院的生活很舒适——唯一称得上奇怪的地方,是刚办完入院手续的时候。和父母挥手再见后,主治医生(我喜欢简称她为主任)突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,弯眉笑着摊开左手,掌心放着一颗蓝莓味硬糖。


“小白,待会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,如果路上不哭不闹的话,这颗糖就归你啦。”


“好,这颗糖我拿定啦!”


一来就送甜甜的糖果,这里简直媲美天堂!我对消毒水味道的不满瞬间一扫而空,乐癫癫地迈着小短腿跟在主任后面,一直走到印着“特殊医疗实验室”几个大字面前才停下。


主任非常满意,又露出微笑拍了拍我的小脑袋,如约把手里的糖递给我。因为实验室内部的温度有点低,吃糖的欲望没有在外面那么浓烈了,接过后直接放进口袋。主任没有在意这些,拉起我的手继续往里走,甚至溜起了弯。


虽然整个空间都是封闭式的,但光源充足,倒也不会让人害怕。最引人注目的是手术台,偌大的实验室里,除了一些开关之外就只有这个了。磁悬浮座椅和软垫能给病患最好的手术体验(虽然这么说很奇怪,但的确如此),在科技几乎要达到顶峰的现代,每家医院都是这么配备的,只是在实验室里单独放上一张手术床显得有些别扭。床垫是淡蓝色,据说淡蓝色能最大程度使病人放松——其实,自从激光刀完全代替金属刀之后,需要手术的病人就没有那么紧张了。况且大部分手术都是全部麻醉,涂个什么颜色的外壳真的那么重要吗?算了,反正我也不是病床设计师。


主任压根没注意到手术台,直接带我来到操控区。在显示屏面前拨弄了半天,又校对指纹之后,平台右侧某个金属片向上外翻,露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按钮。不出所料,她按下了那个白色按钮,房间瞬间发出金属移动与贴合的摩擦声,半球形内壁的小半部分缓缓上升,里面居然还有一片不小的区域。


“来,看看有发现什么吗?”


主任走进那片区域,示意我也跟过去。内部空间同样被柔和的白炽灯光包围着,并且纵向陈列了七、八张金属平台,每个平台上都码放着数十个胶囊形的容器,所有容器均不超过1.5米。不知道我有没有一米高,反正仰头盯着容器看半天还是挺费劲的,更别提还有平台垫着,没一会脖子便有些酸胀了。


太多瓶瓶罐罐,审核似的挨个检查肯定不行。顺着平台转了一圈,决定把时间奉献给第三排最中间的容器。不难看出,这些类似培养皿的容器外壳是由玻璃制作的,在用眼神得到主任许可后,我伸手敲了敲这些玻璃,一阵麻意呲溜钻进骨缝,震得关节发疼。看来,只要不是突然地震或者火山喷发,这些容器是不会被破坏的。


接下来是重点,选择这个作为观察对象正是因为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我。入眼是一个蜷缩起来的胚胎,也许是发育足够成熟,我能辨认出胚胎的头部并和自己的相比较。我的脑袋肯定比它要大一圈,四肢也长许多;不像它,没有头发还垂着四肢,如同一个没睡醒的外星人一样,奇奇怪怪的。


噢、它没有双足,似乎长着腿,又隐约可见尾巴。我不太明白,怎么这家伙跟我看着很像但不太一样?尤其是它浑身上下插满软管,粗细不均,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。连着口鼻的软管还带上一个有弧度的面罩,偶尔还有气泡从里面冒出来,就是可惜戳不到。容器底座和顶部均有发光装置,光线并不强烈,可能是粒子治疗的仪器(粒子治疗简称光疗,是利用微小光粒子携带特效造血药物促使伤口快速愈合的治疗)。这是目前成本最高的治疗,毕竟把药物附着在光粒子上绝非易事。而容器里却无时不刻开着光疗仪,是为了让内部的生命不受到任何伤害吗?明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。


“这些罐子里是容纳了一些生物吧?他们好像很脆弱,需要长期待在仪器的保护下。嗯......还有些长着尾巴,有些只是一团肉球。”


听到这些,主任一手支着肘部,一手撑着脑袋,双瞳因惊讶瞬间睁大,嘴里小声念着“果然”“太神奇了”一些奇怪的感叹。等她终于结束叨叨,立即切换温和笑颜俯下身来继续提问:“观察得真仔细,没想到你还认识光疗仪。这些容器里面盛放着一些人的‘好朋友’,小白想不想要一个?”


主任下意识把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意图通过微小时眼角堆起的褶皱和肢体接触,来拉进我们的距离。说实话,这样的笑未免过于谄媚。在察觉异常后再要进行交流就是件困难事了,而且她提出的问题也很奇怪,叫人怎么回答才好嘛。


“呃、我不希望我的好朋友只能呆在容器里,那还不如养一只不会说话的乌龟。”我轻轻推了推主任的手腕,希望她收回去。


“还没介绍完呢,容器里的生物会在六个月以内成长为人,并且这些人,也就是和你一样患有孤独症孩子的‘好朋友’,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。”主任会意,收回手后干脆半蹲下来与我平视。


好,总算成功抓住这套说辞里的漏洞,我不免有些得意忘形,咧开嘴角笑着回敬主任:“都没有见过面的人,怎么能保证一定相处愉快呢?”


“狡猾的小家伙,看来糊弄不过去喽。”主任摇摇头又笑了笑,满脸都写着无可奈何几个大字,“这里每一个‘好朋友’都是根据你们的基因量身定做的,他们将拥有与你相同的外表,一部分记忆和情感上的共通......总之就是比你爸爸妈妈都了解你的人!”


忽略前面专业的长篇大论,我直接锁定“比爸爸妈妈都要了解”这个关键信息并进行短暂思考。一个可能会了解我一切的人?有她就能打破我的孤独症吗?成果很诱人,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。孤独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,为什么我身边所有人都如此诚惶诚恐、费尽心力想要治好它?如果不是一纸病历,我根本没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病。


“那......这个人会一直陪着我吗?”压下心中的质疑,我问了长远计划里最关心的一点。


“会的,她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

“这怎么肯定呢?你又不是她嘛。”


“她就相当于是你的一部分,即使是一个讨厌自己的人,也无法离开自己。这一点上任何人都没有选择权,除非是抛弃自我的人,那样是没办法活下去的。”


原来是自己的一部分......嗯,那就没什么顾虑啦。反正我必须接受治疗,直接按照流程来还能节省时间。


“唔,那要怎样才能得到我的这位‘好朋友’呢?”我眨眨眼睛,暗暗在心底埋下一颗好奇的种子。


“好办!来,到这边来,很快就可以弄完!”


主任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,大步流星迈开腿走到磁悬浮手术台旁边坐下,朝我招手。出于好奇,在东看西看后发现手术台旁边仅仅放着一根空针筒,明显是用来抽取的。我挺怕疼,原地磨蹭几秒后才拖着步子慢慢挪过去。


“需要一点你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来进行诱导......放心,会打麻药的,打了麻药就不疼啦!”


主任转身去拿针,又从手术台的隔间里翻出一剂很小的麻醉药,撕开一次性包装后照例先推了推针管,挤出液体后才腾出一只手,指挥我趴到悬浮椅上去。接下来,她戴好手套,卷了卷我的上衣,把收腰裤子拽到腰际线以下,用蘸酒精的棉花团进行消毒工作。


酒精迅速蒸发,腰间丝丝凉意瞬间拨乱了原本稳定的心绪。马上、很可能就是下一秒,长针就会刺穿皮肤扎进最敏感的部位,一阵疼痛紧随其后......都不用再继续构想,后背已经汗毛倒竖了。天啊、我真的好怕打针,有没有人可以马上救走无助的五岁小孩!!


“......嘶。”“没事没事,马上就好了啊,麻药已经在作用了!”


很显然、没人能听见小孩内心的呼救,而且还没呼救完,一针麻醉已经扎下来了。还未抽血,我无法判断麻药药效如何,可打麻药是真的超、级、痛啊!皮肉被刺穿的瞬间还有种莫名的酸胀,简直和走路磕到桌子后,家里成年人硬要给你把瘀血揉开的折磨没有区别,只不过持续的时间短一些罢了。真是丢人,就在麻药起效之前的那会儿被扎出一汪亮晶晶的眼泪,委屈得撅起小嘴还让主任逮个正着。


主任肯定习惯了这种反应,硬是憋着笑又没完全憋住,俯身认真摸了摸我的脑袋算作安抚以后才去拿针筒准备抽骨髓血。真正开始抽骨髓血时,本应存在的疼痛已经被麻药覆盖了大半,唯有一丝细微又无法忽视、好似针尖的刺痛,断断续续扎着肋骨,不断流失的生命源泉甚至让人感到窒息;眼睛一睁一阖,体力也跟着被抽走了,我忽然觉得有些困。双目聚焦失败,视线逐渐模糊,头一歪便睡着了。


醒来时我已经被送到六人病房,在那里度过为期六个月的精彩生活。临走前,主任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门口,领进来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孩子。主任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,她心领神会扬起唇角朝我微笑,声音干净清脆,一如记忆中的自我:


“你好呀,我是季秋白。很高兴见到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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